[綜合]無題

聽說阿嬤時日無多，住進了深山裡一間寧靜的醫院。
爸爸、媽媽和我，為了探病而來到這裡。
爸爸是阿嬤的兒子。
媽媽似乎不太願意來這裡。
我從沒去過那裡。今天是第一次。
搭著搖晃的公車，我們抵達了醫院。
「每次來都覺得是個陰森森的地方呢。」媽媽說。
媽媽對阿嬤總有些冷淡。明明平常是很溫柔的。
天空烏雲密布，看來好像快要下雨了。

在護士小姐的帶領下，我們走向阿嬤的病房。
我的心七上八下。但那既不算是期待，也稱不上是恐懼。
阿嬤的手乾枯枯的，血管都浮現出來。
而且肚子上開了個洞，插著盤繞的管子。
好可怕。
我甚至懷疑，這究竟還算不算是活著。

之後，醫生過來說有話要談。
媽媽對我說：「美保，妳在這裡等著喔。」
我不願意。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裡。
但媽媽又喝斥了我一聲，我只好閉上了嘴。
然後，我就剩下一個人了。

雷聲轟隆作響。看來終究是下起雨來了。
病房轉眼間被黑暗吞噬。
我終於再也忍不住，正想離開病房。
『等一下……』
阿嬤對我說話了。
不，說是說話或許不太精確。
那聲音是直接迴盪在我的腦海裡。像是心電感應一樣。
阿嬤說她明天就要死了。
還說，在那之前她有想見的人。
那個人似乎是阿嬤的弟弟。
她說，為了見他，希望美保能把身體借她一天。
我不願意。
把身體借出去一天，就表示我得用這副老奶奶的模樣度過一天。
其他事情我什麼都願意幫忙，唯獨這件事我不想做。
但是，當阿嬤溫柔地說：「沒關係了，美保，光是能和妳說上話，我就很高興了。」
我彷彿體悟到了她的悲傷。
我決定把身體借給她一天。
畢竟阿嬤已經沒有時間了。
阿嬤一再地向我道謝。
我觸碰了阿嬤的手。
就在那瞬間，一道落雷擊中附近，我失去了意識。

爸爸和媽媽走進了病房。
我感受到瀕臨死亡般的痛苦。
「阿嬤」（指佔據美保身體的奶奶）說著「明天一定會回來」，便和爸爸媽媽一起離開了病房。
聽著周遭逐漸安靜下來，我簡直快要發瘋了。

隔天早上，佔據著美保身體的「阿嬤」為了去見弟弟而奔跑著。
她知道弟弟家的位置。
隔著窗戶，她看見了同樣已垂垂老矣的男人。
看著他也同樣插著管子、同樣受到冷淡的對待，她感到心痛。
（若能在那個世界相遇，我們再來好好聊聊吧。一直聊、一直聊下去。）
「阿嬤」想起還在醫院裡受苦的孫女。
必須趕快回醫院才行。
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。

好痛苦！越來越痛苦了！沒辦法呼吸。
最壞的情況掠過腦海，美保（指在阿嬤身體裡的本人）好想哭。但是，眼淚卻流不出來。
對於俐落處理著工作的護士們，她內心的吶喊無法傳達。

「阿嬤」在山路上跑著，跌倒了，又爬起來繼續跑。
小孩子的手腳對奔跑來說太短了。
她焦急著時間的流逝，也想著美保正在承受的痛苦。
或許是兩人的意念相通了吧，她總算在時限之前趕回了病房。
聽著「阿嬤」拚盡全力地道謝，
我感覺自己總算得到了回報。
然後，我終於可以從這副身體解放出來了！！
謝謝妳，美保……。
來自內心深處的感謝。

然後，阿嬤正如預告那般死去了。
但她一定已經從那痛苦中解脫，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快樂吧。
一定……。

歲月流逝，美保已經長大，成了一位中年女性。
今天是媽媽的守靈夜。
在最後的三年裡，媽媽過著和阿嬤當年一樣的生活。
美保「無微不至地」持續照護著媽媽。

（抱歉啊，美保。我終究還是沒能回去。）

那時候死去的，是十二歲美保的靈魂。
（因為我還有尚未完成的事情啊。）
（因為，這太不公平了吧？那個女人也必須嚐嚐痛苦的滋味才行。）
她（指佔據美保身體的阿嬤）的嘴角，勾起一抹冷酷的扭曲。
（不情願的維生裝置、被隔離在深山的病房裡，所有的一切、一切，都是那個女人曾對我做過的事。）

（太不公平了吧？不能只有我一個人承受。）
手中握著的手帕，啪嗒一聲，掉了下來。